【音乐人文笔录】老柴没能“听懂”勃拉姆斯 | 杨燕迪

这几天因准备关于勃拉姆斯(1833-1897)的讲座(2019年上海图书馆“德奥晚期浪漫派音乐四大家”系列之一) , 满脑子都回荡着勃氏的乐声 。 算起来喜爱这位作曲家已有不少年头 , 而随着岁月流逝 , 这种喜爱愈发有增无减 。 很多乐迷朋友都有体会——勃拉姆斯并不是那种“人见人爱”的作曲家 , 而是需要“温火慢炖” , 随后方显“历久弥香” 。 他的音乐表述往往迂回繁复 , 又远离炫技性的华丽和辉煌 , 乐音行进中还不时陷入笨拙和淤积(尤其是勃氏早年作品) , 凡此种种都很难让人迅即与勃氏“一见钟情” 。

勃氏在世时多次遭到同行的批评甚至诋毁——诸如瓦格纳(1813-1883)、沃尔夫(1860-1903)等美学立场与勃氏相反的音乐家都曾公开指责勃氏的“迂腐”和“保守” , 而柴可夫斯基(1840-1893)作为一位勃氏同时期的音乐抒情高手 , 对勃拉姆斯的议论也非常不客气 。 他说:“我从来未能 , 现在也不能喜爱他的音乐……从我们俄罗斯人的观点来看 , 勃拉姆斯根本没有旋律上的创意 , 乐思从来没有说到点子上:你刚耳闻到一个曲调中的句子露了头 , 它已经落进无谓的和声演进和转调的漩涡 , 仿佛作曲家抱定宗旨要令人莫测高深……听他的音乐时 , 你会问自己:勃拉姆斯是深邃呢 , 还是故作深邃以掩盖其想象力极端贫乏 , 这个问题从来未能明确解决……一切都很严肃、很高尚 , 甚至显得别致——但在这一切当中没有最主要的东西 , 没有美!”

“老柴”的这番言论出自他的《1888年国外旅行自述》 。 彼时的勃氏和老柴 , 都已是完全成熟且处于创作高峰期的作曲家 , 因此老柴对勃氏误判并非不小心的闪失 , 而是由于艺术趣味的隔阂 。 有意思的是 , 老柴虽无法认同勃氏的艺术旨趣 , 但却点中了勃氏音乐的某些特征:这位作曲家的“深邃” , 其音乐行进中“漩涡”般的和声演进与转调 , 以及对乐思进行加工处理的喜好——要紧的不仅是乐思本身 , 更重要的是对乐思的拆解、变形、拉伸和减缩 , 探索其间的潜能与意蕴 , 不断从各个方面对乐思予以体察、观照、拿捏和重塑 。 于是 , 在老柴这样以直接的抒情和直率的表白为艺术圭臬的俄罗斯艺术家看来 , 勃氏的音乐会显得“莫测高深”而根本“没有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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