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痴|文痴王琦——一个普通建筑工人的文学情结


 文痴|文痴王琦——一个普通建筑工人的文学情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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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些变成了包工头的同事们,不需要他这个只会挑砖抬石头的泥瓦匠了。他来和我商量,准备摆个小书摊,靠租书养家糊口。我觉得这主意不错,一个文痴,除了租书,还能干什么呢?
早就该写写王琦。
尽管他是一个建筑工人,可在这个小城里,人们却称他为文痴。
实际上,王琦在我的记忆中已渐渐远去,淡化成了一副粗壮的骨骼,一张阔大的脸盘,两片略微青紫的厚嘴唇,和几声憨厚的笑声。在我心里,王琦是一块结了痂的伤疤,不痒不痛。只是你不能去抠他,你一抠,那伤疤依旧会撕裂开来,渗出鲜活的血。
王琦不是名人,不是有钱人,甚至算不得一个体面的城里人。他是个泥瓦匠,在县建筑公司上班。每天早晨,别的泥瓦匠往工具袋里扔一把砖刀,骑着自行车就走。王琦没这资格,他的自行车后面,永远绑着两只簸箕,他是个只会干粗活的四级工。学了十几年手艺,他竟然不会砌墙。一开始,他给师傅打下手,无非是挑砖,抬石头,活儿无疑很重,好在他块头大,有的是力气。后来,跟他一道进公司的学徒工都出了师,他又给他们当下手。再后来,比他晚几年学艺的人也熬出了头,只要是个人,都敢朝他大声吆喝——王师傅,上这边来!他急火火地跑过去,给徒弟辈打下手,干的还是挑砖,抬石头。我问过他师傅,王琦怎么不会砌墙呢?他师傅吐出两个字:“木哇!”我也问过王琦,砌墙这么难吗?王琦说很难,他不会“吊线”,砌的墙总是歪的,一不小心就垮了,老挨人骂,他懒得费那心思,干脆做粗活算了,清静。
那年月,一切都是静静的,静静的人心,静静的世界。喧嚣与浮华离我们十分遥远,古老的小城静得像一幅褪了色的水墨画。
我居住的那条小街铺满青石板,从街头铺到街尾,逶迤如蟒。晚上九点过后,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偏偏有时在十点,甚至在十二点,一串呱哒呱哒的脚步声敲打着青石板,往我家响过来。我知道是王琦。王琦块头大,脚也大,他似乎从没好好穿过鞋,他的鞋差不多都是趿拉着的,哪怕是新买的皮鞋,因此走路的声音很响。王琦一来,我整个夜晚就休想睡觉。他是来谈文学的,带来一叠稿纸,要我看他写的小说。一个“木哇”的人写起小说来了,这的确是件很奇怪的事,偏偏王琦的语感好,乡土气息浓郁,人物刻画也有个性。我说他的小说,随意性较大,缺乏对文字的控制和约束,应该读点文学理论。
王琦果然读起了理论。他不知从哪里借来一本《文学概论》,下狠心抄了一遍,还能背诵若干章节。我心里说,这人真是“木哇”。他晚上不睡,白天去工地,挑砖时身子晃了几晃,竟倒在地上睡着了。我把我在鲁迅文学院的听课笔记给他,他又抄了一遍,说要争取背下来。
王琦要结婚了。那个秋天,他穿上了西装,皮鞋的鞋跟也提了上来。他来给我送喜糖,笑着说结婚好,结婚比看书好,书没变化,女人是活的,变化大。他的女人,一个贤淑的郊区姑娘,眼睛又黑又亮,将他每月三四十元的工资,打点成一份过得去的生活。我原以为有了女人,他的生活从此会安稳下来。谁知没过多久,他又时时在我家泡到半夜,甚至天亮。他烟瘾奇大,有一半工资用来买烟抽了,将满嘴牙齿,熏成了烟灰色。他的女人流着眼泪来找我,让我劝劝王琦,说他不好好做瓦匠,工资又不拿回家,只知疯疯癫癫地闹着写文章,这日子还怎么过?女人的话自然有道理,我也劝过王琦。王琦咧开两片青紫的厚嘴唇,憨憨一笑说,这日子快活得很呢,回家有饭吃,衣服有人洗,结了婚真好!
那年头没电脑,都用稿纸写作。我主要写中、长篇小说,印了些五百格的大稿纸,这样便于修改,谁知王琦也喜欢上这种稿纸了,常来找我要。“木哇”的王琦其实是很聪慧的,他的小说进步很快,时有文章见诸报刊。他和小城里的一些文学青年觉得老往外投稿不过瘾,得有自己的阵地,于是办起了《龙山文学报》,王琦当了第二任社长。他们的热情化为了铅字,铅字飘散着油墨的清香,飞到全国各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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